#编者按
为什么瑜伽可以被视为一种“神经反馈训练法”？围绕性健康的专业话题，袁谦医生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思考条分缕析，这或许会让你对瑜伽有一种新鲜的认知。
Q=文化传媒
A=袁谦
Q：关于性能量，我们听到的谈论并不少，作为跨界瑜伽与临床医学的“瑜伽医生”，您为什么会同时强调“性理性”？
A：传统瑜伽里面，有将性能量提升、转化的说法，比如传统昆达里尼瑜伽，提出将原始能量提升至灵性层面。在我看来，是将你的渴求、欲望用在正道上，而不是用在一个偏的方面。
而从现代科学的角度看，为什么通过瑜伽可以提升“性理性”呢？
其一，要了解成瘾的脑机制原理。大脑会产生多巴胺，多巴胺给人带来愉悦的感觉，在吸烟以及一切可能成瘾的行为中，都会大大激发这个“奖励通路”。现在的刷短视频成瘾，在我看来，和男性手淫成瘾机制相似。通过快速、反复的刺激，达到刺激多巴胺分泌的目的。
而持续寻求快速刺激、多巴胺水平提高的过程中，人体会出现一个负反馈调节，即多巴胺的受体下调。这样就要求有更高的多巴胺水平去刺激，才能达到跟以前一样的兴奋、快感程度。就好比吸*的人，他们会越吸越大量（纯度越高）。正因为受体减少，即便刺激更大了，人感受到的快感反而没有以前强烈。恶性循环由此形成，人的神经认知模式陷入困境。
在以前的生活中，你通过不断努力，取得了一个好成绩，或者吃到一个好东西，这时候多巴胺会释放，你感到兴奋或者产生快感。问题在于，现代社会中，人取得快感的途径越来越多、速度越来越快，如上所述，反而使多巴胺受体下调，整个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（进而去渴望更快、更强的刺激）。
过去好多病人会说，医生，我年轻时不懂事，手淫次数太多。出现性唤起障碍后，他会倾向于追求网上越来越变态的刺激。在正常的性活动里，人接收的反馈是多层次的，包括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触觉……而在屏幕上只是（越来越刺激的）视听反馈，久而久之，在正常的性活动中反而无法获得满足，于是形成不太正常的反馈通路，造成性唤起障碍、早泄、性高潮缺失等等问题。
从根本上说，这是一个非理性的状态。
瑜伽的练习，相当于改变一个人的神经反馈通路，体位法可以视为一种神经反馈训练法。人在这种状态里面，可以重新建立神经反馈的通路；
其二，瑜伽在精神上给人一个更高层次的目标，增加人对于理性，或者按照传统说法——“君子”的精神状态的追求；
其三，瑜伽让人在整体上改变自己不良的生活方式，比如注意饮食健康，早睡早起；
其四，瑜伽的社群中，还会产生有益的社会连接，比如课堂练习，或者练瑜伽的朋友在一起交流、研讨，可以帮助人走出困境，提高他理性认知的能力。
Q：瑜伽八支中，包含“禁欲”之义，用修行人的话语，禁欲是字面意义上的，何况瑜伽士过的就是独身生活。而对于居家的人，尚未到达“遁世”人生阶段的人，这种“禁欲”的要求有其宽容度，比如一月一次。我们生活在世俗社会的人，一方面无法套用修行话语，另一方面从常识来讲也都理解“纵欲-成瘾”的危害。从您这里谈论的科学角度，为什么瑜伽对享用健康的性有所帮助？
A：男科医生最常面对的是两个病，一个是勃起功能障碍，另一个是早泄。在辅助治疗这两方面，瑜伽都有一定的效果。
从流行病学的角度，勃起功能障碍与现代的生活方式，比如紧张、焦虑的心理因素，久坐及其导致的肌肉松弛、糖尿病、血管硬化、高血压，都有很大的关系。
体位法本身也属于身体锻炼，可以修复损伤的肌肉和筋膜，特别是久坐导致的损伤。在有些久坐的职业群体中，长时间坐位会导致盆腔、腰腹部核心肌群功能失调，而在性活动中，腰腹核心区域肌肉的功能，是很重要的。
同时，体式也算一种有氧运动，不管动态还是静态的，都可以增强心肺功能，对于降低血压、血脂，恢复血管弹性等方面有较好的效用，从而可以改善勃起功能。
另外，瑜伽对紧张焦虑的情绪是一个缓解，而心理上的持续紧张，会导致性唤起障碍。疫情期间，其他门诊人数大幅下降，但我们科的门诊在增加，很多门诊患者会说，那半年性功能下降很厉害——“我都不想了，不知为什么”。我就问他们的职业，基本是受疫情影响很大的工作，收入下降比较明显，精神很紧张，所以出现了性唤起障碍。
至于早泄，我认为很大一部分继发性早泄是习得性的，与过度手淫，习惯快速、强烈刺激有关，当他进行正常性活动时，大脑很难达到高潮状态，但躯体的反馈却很即时，心理和身体处于不同步（分离）的状态。
瑜伽的练习，恰恰要求把身和心连接起来。
这种身心的连接，为什么说也是重建神经反馈通路的过程呢？当进入一个体式，感受到身体被拉伸这种刺激以后，你要应对这种刺激，这时候你要对自身感受保持专注，呼吸、放慢、调节。在反复应对这种刺激的过程中，你就学会了应对刺激的方法。
在男科里面治疗早泄，有几种“行为疗法”，比较典型的叫“动停技术”，就是男性感觉即将射精时停下来，放松一下，然后再继续。练瑜伽的时候，不也是一个“动停”嘛——停下来，呼吸一下，面对自己的些微不适，再继续。
所以从科学的角度，瑜伽对提升性能量、改善性功能，很有价值。
至于健康、理性的性生活频次，以前有研究认为，一般每周两三次性生活，对于预防心脑血管疾病、提升体能都有好处。
Q：瑜伽有时候被称作“温和的苦行”，即从轻微的不适状态中慢慢寻找稳定、舒适，从失衡的身心状态中慢慢寻找平衡。当练习结束，从摊尸式起来，那放松、精力充沛的感受，需要经历一个练习的过程，并不是很快实现的，这与通过快速、强烈的刺激获得快感恰恰相反，对吧？
A：练习瑜伽，就是建立寻求“正常快乐”的生活方式。
Q：此前看到您的盆底调节疗法——“三步法”，看起来就是从瑜伽体式演变而来的，这是如何构想的呢？
A：这是逐渐改进出来的。
通常女性讲究盆底训练，特别是产后女性，需要做盆底训练，比如凯格尔训练法。凯格尔训练法在瑜伽练习者看来很简单，就是桥式，或者说根锁的收束。一开始我想，女性的这种训练法，可否用来治疗男性患者，特别是因为久坐造成盆腔疼痛、排尿症状的，就在门诊尝试，结果失败了。有些人排尿困难，练习之后更困难，怎么办？
所以我就反思，是不是用收紧盆底的方法，对于男性是错的？那是～年间，我正好看到AHeadacheinthePelvis（意为“骨盆中的头痛”）那本书，作者是美国一个著名的心理医生，他自己得过慢性前列腺炎。其实所谓慢性前列腺炎，七八成的人在病理上根本没有炎症表现，它是一个成因很复杂的综合征，表现为尿频、尿急、会阴疼痛，发病机制很复杂，肌肉、筋膜、神经以及内脏器官都可能有问题，任一问题引发的恶性循环，就导致症状出现。那本书里，作者讲到男性因为久坐、精神紧张，引起盆底肌痉挛，跟女性完全相反。
女性很多是因为生育导致的盆底肌松弛，需要收紧它来锻炼，我想男性的盆底肌痉挛，应该用拉伸的方法，所以去探索盆底拉伸的体式。应用到门诊中适合的病人，效果很好。
我开始总结了八个动作，其中两个动作有人反映说做不到，特别是年龄大的、缺乏锻炼的，我就简化成六步法。当时六步法的呼吸频次还比较少，每个动作5～6个呼吸（因为我是练阿斯汤加瑜伽的），结果发现很多人还是记不住，于是简化到三步，只是把呼吸拉长。这不仅仅是体式了，呼吸疗法也是很重要的成分。
这个方法从两个方面起作用：一方面拉伸盆底，放松紧张痉挛的肌肉；另一方面通过呼吸，缓解紧张焦虑的情绪。体位法和呼吸法，共同作用。动作看起来很简单，实际上摸索了一年多。
Q：您一开始是怎样接触瑜伽练习的呢？
A：之前因为工作生活一系列压力，身心比较疲劳，就去练长跑，很快跑到马拉松，结果身体损害比较厉害，年之初，出现比较严重的跑步损伤，一个是足跟痛（足底筋膜炎），一个是膝盖痛（髂胫束综合征）。
足跟痛严重到什么程度，早晨起床足跟不敢踩地，钻心地疼。骨科医生的建议，一是踩高尔夫球，二是休息、不要再跑，三是打封闭。后来我自己在网上搜拉伸动作，把一个跑后拉伸动作做了一年，慢慢地把足跟痛的症状缓解了，但是膝盖痛继续存在。
后来发现这个拉伸动作跟瑜伽一样，就在附近直接找了个瑜伽馆，和女生们学了很多瑜伽课，比如哈达瑜伽、舞韵瑜伽……年我想找个男老师，正好ClaytonHorton在深圳开工作坊，就报名参加，一直跟随他学习阿斯汤加瑜伽到现在。
到了年，我发现，瑜伽可以用在男科一些治疗上，也得到一些正面反馈。于是跟随JohnnyNasello老师，接受了教师培训，从中得到不少启发。
Q：这个过程想必相当不易，很多男性因为觉得自己“身体僵硬”，不会走进瑜伽课堂的。
A：因为自己在练习中得到了好处，也向身边同事推荐，许多人说“我身体太硬了，练不了瑜伽”。我就说“僵硬是福”——
一方面，僵硬意味着关节稳定性好，不容易发生超伸等不稳定现象，本来练习的目的，就包括找到稳定性和灵活性的平衡；
另一方面，僵硬的人练瑜伽，只要一个简单动作，对筋膜、韧带的牵张感受器产生的刺激，已经足够强烈。在他自己有意识地呼吸、应对刺激的过程中，所需要的努力也就更多。
体位法真正的价值，不在于他最终能拗到什么姿态，而在于达到体式的这条路上。在这条路上，怎么面对“不良刺激”，怎么达到一个更加平衡的状态？
当身体进入体式时，周围神经系统会向大脑传递三种信号：
第一种是本体觉，也就是告诉大脑肢体所处的位置；
第二种是张力觉，是由被拉伸的肌肉和韧带中的牵张感受器发出的神经冲动，告诉大脑这些部位正处于的张力大小；
第三种是痛觉，痛觉相当于一个报警器，告诉大脑张力已经到达极限，不要再对拮抗肌发出收缩的指令了。
意识层面最先察觉到的是张力觉和痛觉，这两者经常是同步的，其作用是反馈信号给大脑，调节拮抗肌用力的大小，避免出现损伤。人体在感受到疼痛时的应激反应，包括内分泌和神经两个方面：肾上腺素分泌，交感神经兴奋，心跳加快，呼吸加快；位于丘脑和间脑的低级神经中枢激活，情绪变得躁动。
瑜伽练习者大脑的高级神经中枢（在大脑皮层）察觉到这些变化后，可以通过调慢呼吸，抑制低级中枢的躁动，控制应激反应。经过这样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，练习者的高级中枢对于低级中枢的控制能力会越来越强，外在表现为练习者的情绪控制能力越来越强，越来越平静。
与此同时，随着肢体柔韧性和关节灵活度的改善，肢体反馈给大脑的张力觉和痛觉越来越弱，练习者就逐渐观察到本体觉的存在，用句圈里的老话讲——产生了“觉知”。
随着练习深入，为了再度找到张力觉和痛觉，练习者会寻找更难一些的体式。你别看瑜伽大师做高难度动作，他们是没办法，因为在简单的体式中，他们不易收获那种刺激水平。
如果你是一个身体僵硬的人，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受伤的危险去做高难度体式，因为在基础体式中，你就可以接收到很强的张力觉和痛觉信号了，对神经系统的训练强度已经足够。
而对于身体柔软的人，初学阶段太容易进入体式了，因而失去了对神经系统的锻炼机会。此外，由于反馈信号太弱，加之对身体顺位的把握不当，也更容易出现关节韧带的慢性损伤。
因此不要担心身体僵硬，因为僵硬的人练习瑜伽，收获可能更大，你需要的只是找到专业的老师。
Q：您这样阐释体式效用，其实又一次触及到“神经反馈训练法”，可否再进一步谈谈？
A：“神经反馈训练法”这个观察角度，是一个神经外科的同学给我的灵感。
我们在群里讨论这样一个问题：人的大脑离开身体，还能不能存活？
单纯技术上讲，似乎是可以的，只要供氧、供血就是了；但那位同学讲，人的大脑/中枢神经系统，是与周围神经系统共同存在的自调节结构，没有周围神经系统的刺激，没有输入信号之后，也就意味着大脑死亡了。这句话给我一个启示，瑜伽那么多体位法练习，目的是什么？
中国传统上讲，外练筋骨皮、内练一口气，这口气是什么？这口气就是，你对于自己的呼吸、控制能力、身体状态的一种自我意识状态。瑜伽同样是围绕“刺激-反馈”展开的练习，其目标于“外”于“内”，都有许多相近之处。
你在体式中，出现刺激、拉伸、酸胀，本体牵拉的感觉，你要应对这种感觉，就要通过呼吸，认知自己，慢慢放松，达到一个稳定、舒适的平衡状态。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训练过程。你在瑜伽中学会的这种反馈模式，可以用于日常生活中。在应对“不良刺激”的时候，比如你开车，前面有人加塞，自己的火上来了，做几个呼吸，火就下去了。
从脑科学来看，人的情绪中枢在杏仁核，当你感知到外界危险，或者说“不良刺激”，进而产生强烈情绪反应时，会出现“杏仁核劫持”状态，要么呆若木鸡，要么陷入狂躁，呼吸加速、心跳加快，行为失去控制。大脑皮层（高级神经中枢）监控这种反应的，是额叶前回，如果说杏仁核是人体的“烟雾报警器”，额叶前回就相当于一个判断系统，看前者的危险警报是真实的，还是在乱叫。老年痴呆的病例，首先会表现为情绪失控，他们的额叶前回萎缩得很厉害。
我问我的学生，人最傻的时候，是什么情况？回答千奇百怪。我说，人最傻的时候，就是发火的时候。
瑜伽练习中，也是在不断训练额叶前回。脑科学研究表明，长时间的瑜伽练习者，额叶前回的灰质层是增厚的，它的功能被强化了。额叶前回对于人来说，是重要的行为控制机构，在判断“烟雾报警器”的情绪反应是误报之后，可以选择主动放慢呼吸（反向利用杏仁核的机制，这也是瑜伽士、禅修者早已发现的秘密），来让情绪安稳下来。
呼吸是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一道大门，平时意识不到呼吸的存在，但你可以有意识地调节它，进而作用于潜意识层面，或者说作用于自主神经系统，它是重要的调节工具。
通过融合了体式、呼吸、意识的瑜伽练习，我们锻炼身体、学习更好地调节情绪（有利于促进性健康）、更理性地应对刺激（有利于保持“性理性”），一定程度上，“练身体”除了有助于身体健康，也在让人变得更聪明。
近年来的科学研究发现，进行复杂的认知和记忆测试时，瑜伽练习者相应的脑功能区域激活度较低，说明他们在完成这些测试时需要动用的脑能量更少，更轻松。
瑜伽圈里流行一句话：“瑜伽看起来拉伸的是身体，实际拉伸的是大脑。”开始我是不信的，但随着练习时间的增长，逐渐体会到了瑜伽对自已精神、生活态度的影响。
总的来说，现代生活的快速、紧张，给人们造成了很多心身疾病，“盆腔疼痛综合征”就是其中的代表，要治疗这类心身疾病、摆脱亚健康状态，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，就是进行瑜伽练习。
*视频资料由袁医生提供，图片资料来自网络
袁谦
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，专注于功能泌尿外科和男科方向，具有20年临床经验。也是中国第一个获得全美瑜伽联盟RYT认证的外科医生，擅长从现代医学角度诠释瑜伽练习的理论与实践，将瑜伽用于心身疾病的辅助治疗。
年，由于焦虑、运动损伤开始瑜伽练习。年在全美排名第二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访学期间，发现瑜伽已成为现代医学治疗心身疾病的一个重要手段。年，开始尝试将瑜伽应用于慢性盆腔疼痛等心身疾病治疗，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效果。年参加了国际著名瑜伽教师JohnnyNasello的顺位瑜伽小时教师培训，并常年跟随阿斯汤加最高级别认证教师ClaytonHorton进行完整的瑜伽八支练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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